“结”---复活了的美丽传说

有些心情一如那远古的初民绳结一个又一个的好好系起这样就可以独自在暗夜的洞穴里反覆触摸回溯那些对我曾经非常重要的线索落日之前才忽然发现我与初民之间的相同清晨时为你打上的那一个结到了此刻仍然温柔地横梗在因为生活而逐渐粗糙了的心中。

《结绳纪事》席慕蓉

神交沪上雕塑大家余积勇先生，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八十年代后期，在人民公园草坪上屹立的《五卅运动纪念碑》前，参加机关里几名新党员的入党宣誓仪式。那天好像是多云转阴的天气，在云低风疾的笼罩下，《五卅运动纪念碑》张扬的冷峻、厚重的压抑、宽宏的气宇更迭交错，扑面而来。我在恍惚中被告知，那震撼磅礴之作，出自余积勇先生之手。

余先生作为沪上雕塑大家，作品人品，一路潇潇洒洒走来，日趋老辣成熟。大上海的街头巷尾、广场绿地随处可见他的雕塑作品，如竖立四平电影院广场的《和平鸽》、南浦大桥公园广场的《纽带》、上海体育场大型体育雕塑、与法国著名艺术家理查德·塔克西埃合作完成的，竖立在嘉华中心广场的《时间的精神》、延中绿地的2007年上海世界夏季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纪念雕塑、梅川路时尚休闲步行街的圆雕《祥和之光》以及今年刚刚落成在上海世博园区主题馆北广场的大型雕塑《飞翔的心愿》……。

余先生正统入道、外师造化、自凭天赋、中得心源。他的作品，传统与现代联姻，造型和色彩融合，无论青铜器上飘动的赤、橙、黄、绿、青、篮、紫，还是不锈钢面凝固的白、寒、冷、峻、铮、光、凉，作为雕塑界里不多的探索者，力图用简洁的方式，回归于自然天地之大美。他的作品透出宇宙万物的粗、细、快、慢、枯、荣、厚、轻，引起业内业外人士的高度关注。

年前与余先生初识，华山论剑相见恨晚。对余先生坦言，真正让我刮目相看，产生高山仰之的感觉与敬重的，是他自1996年来，以“结”作为创作元素的“结”系列作品。

其中比较重要的有：竖立在上海国际体操中心的《结9808》、刘海粟美术馆收藏的《结0211》、宁波市老外滩广场的《结9810》、安亭市民广场的《结0306》，为参加上海油画雕塑院建院40周年展而创作的《结0509》、被上海城市雕塑艺术中心收藏的《结0510》、竖立在郑州市郑东新区的《结9604》。

余先生了得，他以一个艺术家的视角和悟性，一个炎黄子孙的责任和信仰，试图去读懂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关“结”的传说，去发现“结”串连着的一部人类漫长的文明史中博大精深的奥秘，去诠释“结”的昨天、今天、明天千丝万缕的内在相连。余先生是一个憨厚的人，他混沌天真、俭朴简单，以“结”为载体，与远古先民对话，让我们听到了有关“结”的天籁神韵。

毫无疑问，中国传统文化的根是文字。而“结”是早于文字数千年的最初文字的前身；神话被认为是中国传统文化记事的源头，“结”便是先于神话传说的最初的记忆；甲骨文作为中国书法契刻的祖先，“结”留下了书法契刻形式最初的历史痕迹。“结”作为中国文化历史的涓涓本源，展现出绚烂多彩、弥足怀想的不朽往昔。

史前时期，有一个人利用藤或柳枝，结出了人类第一个绳结，于是祖先初民，就用这种绳结来联接和绑扎东西。先民们以迷信的眼光，认为绳结有神赐的力量，是通神灵的法物，可达到驱邪避灾、镇凶纳吉、却阴护阳的功效。中世纪的男女巫人，附以符咒在绳结上，并出卖这种附有魔力的绳结，据说这些绳结可以对人在服饰、天气或健康上带来幸福和好运。“结”作为凝聚着神秘宗教色彩的护身符，在历史的长河得以广泛的流淌和传播。

遥远的太古、玄古，在文字产生之前，人们为了留下记忆，结绳和契刻是主要的记事方法。据公元前战国时期的著作《易·系辞》记载：“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目契。”东汉郑玄在《周易注》中写道：“古者无文字，结绳为约，事大，大结其绳，事小，小结其绳”。结绳为约，在远古的华夏土地，“结”被先民们赋予了“契”和“约”的法律表意功能，同时还发挥了记载历史事件的作用，“结”备受人们的尊重。

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弗洛伊德医生，提出了“潜意识”的精神活动。他认为：在意识中看来不存在的东西、被遗忘的事物，却可能深藏在“潜意识”的底层，它可能在梦境中或伪装成其他形式出现，固执不肯消失。弗洛伊德把这些深藏在潜意识中看来遗忘却没有消失的记忆称为“情结”。

四时更迭、草木荣谢，春之明媚、夏之葱郁、秋之萧瑟、冬之寒寂，日月复始、斗转星移，千年历史，弹指一瞬。人类的记事方式，经历了绳与契、结与刻、笔与纸、铅与火、光与电的洗礼，当今电脑时代，方寸之间，晃标触键，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聚焦历史、精缩未来。绳索记事，早已离我们远去。

精神医疗学上，用“结”来形容看似遗忘却未曾消失的记忆。先祖初民的结绳记事都已逍声灭迹，只留下一个个难以读懂的“结”，一个个残存在潜意识里，却永远打不开的“结”。余先生以他的胆魄和胸怀，捧出神圣的“结”雕塑系列，为我们开启了千年不断的思绪。

余先生的 “结”系列雕塑一经问世，仿佛复活了一个个古老而美丽的传说。“结”系列作品所表现的精神力量、内敛性和禅意，实属心智之作，她所发出的光芒，照耀了更多人的心智。

雕塑本无天成，妙手偶得之，一俯仰之间，而遁乎千里之外。余先生2007年创作的急就章《如意结》，高有10米，两根钢绳腰部打了个结。它通体朱红，托“结”寓意，如舞者，蕴藏着远古那“泣鬼神、撼天地、震人寰”的奥秘。假如用现代的语言和思维去解释这件作品，会显得苍白无力，它也许聚拢着某种神力。在汉语中，许多具有向心性的要事几乎都用“结”字作喻，比如结义、结社、结拜、结盟、团结等等。《如意结》寄托着“让生活更美好”的寓意。

《结2011》表现的是一对缠绵的情人，他俩仿佛从远古暗夜的洞穴里走来。“结”象征着青年男女的缠绵情思。人类的情感有多么丰富多彩，“结”就有多么千变万化。《结2011》，“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经余先生神来之手雕凿设计，自然地显现出深刻又浅显的“爱情”这一永恒的主题，我甚至不敢上前，惊动这对情人的旷世好梦。

自古以来男女间表达海誓山盟的爱情，都用“结”做信物，如结亲、结发、结婚、结合等等。“绣带合欢结，锦衣连理文”，《结2011》雕塑作品，双双俯首依偎，喃喃对语，蕴涵“结发夫妻”。南北朝庚信的诗：“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就是对《结2011》最生动的照写。

《结0306》是足有16.8米高的绳结，巍巍乎高哉，它如两根联体的擎天拄，铰结直上。白日与蓝天做伴，晚上“手可摘星辰”。中国文化形成之初，曾经崇拜绳子。上古之时，地球上没有人，天神文娲“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又因绳像蟠曲的蛇龙，中国人是龙的传人，龙神的形象，在史前时代，是用绳结的变化呈现的。“绳”与“神”谐音，“绳”即“神”。《结0306》仿佛是龙的变异，是神的化身，它充满力量、和谐、情感；它洋溢着亲密、温馨、美丽。我们由此想到群策群力的“团结”、安定和谐的“结实”。“结”是事物的开始，有始就有终，《结0306》象征了“结果”、“结局”、“结束”的圆满。面对《结0306》，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清风徐来的快意，醍醐灌顶的清醒。

在《结0510》中，余先生不拘泥于“结”的一般表现，把“结”与男女生命符号有机的结合起来，空灵、幽雅，看是拙，意近古朴，浑雅。男与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形体象征和绳结两者合而为一，引发人们对最早文字历史与书法历史的启示与联想。《结0510》博大于内，恢宏于外，是美的造化，是自然之物，是摒除荒诞、扭曲、矫情、故弄玄虚，回归宇宙本体的和谐、纯朴和童贞。这类作品，化繁为简、返璞归真、均是雕塑上品。

“结”与“吉”谐音，吉，有着丰富的内涵。福、禄、寿、喜、安、康，由此，“结”便在中国人的生活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它感情激越，博大深厚，苍苍茫茫，大开大磕，是人类千古永恒的追求主题。

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必须爱宇宙本体，爱祖国母亲的历史沿革。余先生扎根在中华传统文化的土壤上，以“结”为创作元素的雕塑作品，追根寻源，“结”是人类世代繁衍的隐喻，它形式美，内在美，有着尊严、自信、高洁、旷达、疏放、自然淳朴之美。她飘逸着雅致的韵味，复杂曼妙的曲线，在千变万化中还原成最单纯的二维线条；她与华夏龙脉相连，传承着传统文化的精髓，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绳”即“神”，神圣；“结”即“吉”，吉祥。余先生创作的“结”系列雕塑作品，神圣而吉祥。它是国际的，也是全人类的。

201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