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口馋的是油爆虾。
楼下的对门,竖着一排矮平房,残墙破壁、木朽窗歪,活脱拍摄二十年代电影的外景地。记得一帮建筑工人曾经用钢丝拉拽搅动,来扳直这片房子,后来再也没见过如此矫正房屋的独门绝技。
它的一楼有个过道,连着三家房客的门,很窄很暗,堆放着各家煤饼、煤球、炉子,假如哪家正烧饭煮菜,绝对无法通过,一旦有空闲,人须侧身猫步,通过过道的前半段,末了竖着一张搭上二层阁楼的木楼梯,要顺利通过除了侧身,还得顺时针转半圈,吸气、屏息、收腹一气哈成。
前屋八九平方,居住着老夫妻俩,一对子女比我大上一截,腼腆本分、老实巴交。老头六十开外,生就一张骨骼分明、皱纹嶙峋、满脸严肃峻冷的脸,从来不见他张口笑过,仿佛全世界都欠他的。老太太有些驼背,胆小厚道、唯唯诺诺,全职家庭妇女,很像一个尽心尽职的帮佣,全身心地伺候着老头。
夏季天气热,小黑屋难待,老头常在弄堂里就餐,支架起一张木板小方桌,靠着墙壁摆放稳当,笃悠悠地坐在一把小竹椅上,老太太虔诚地倒上一小杯二锅头,端来一盘诱人的油爆虾。
天渐渐晚,残阳下的油爆虾红润发亮,虾鬚、虾钳、虾脚已经被剪去,那虾体已如蚕蛹,下油锅翻炒后,虾背开裂,翘起暗红色的卷边,裹着浓赤的酱汁,漂浮着几朵绿油油的葱花,整盘油爆虾醇香鲜美,令人口干舌燥。
老头仰脖抿一小口白酒,拔袖伸筷,夹住一只油爆虾虾身,旋儿急速送入口中。白酒微辛的酒精,和入嘴的油爆虾完美结合后,他舌尖翻卷,咀嚼着这人间尤物,吧嗒几下嘴唇,壳肉分离,老嘴微张,随即吐出虾壳。老头不抽烟,那神态却像陶醉在云里雾里,美滋滋、甜蜜蜜,快活成仙。
我在门口隔路相望,两眼直愣愣地聚焦在那盘油爆虾上,遐想游荡在油爆虾外脆里嫩、咸甜可口的味道中,脑海浮现着老头嘴嚼、牙咬、舌舔的全过程,味蕾忽然带来神奇的灵动反应,瞬间唾液变成卤汁,我只有一个劲的吞咽着。
晚上,想着油爆虾久久不能入睡,天亮醒来,嘴角残留着口水痕迹,枕头湿了一大片。
长大以后,吃遍山参海味、各帮派菜肴,不止一次品尝着海派名菜油爆虾,总感觉吃不出当年梦寐以求的滋味来。
童年的味道里,裹着一丝淡淡的忧伤,那是萦绕在灵魂深处的记痕,再也无法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