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正逢“知青”五十周年,“知青”这个特殊的名词,说小,我是知青的弟弟,它代表着我对早逝姐姐的怀念。
2018-06-14 09:3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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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地爱民村

———献给“知青”五十周年

刘登成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间空灵的屋子,它蕴藏着人生最美好的瞬间。习大大曾经说过,青春是用来回忆的。也许“怀旧是人老了的标志”,就深层次而言,那是一泓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情感,它真挚、透明、淳朴,如同一坛老酒,越经岁月的提炼,越醇香可口。

今年正逢“知青”五十周年,“知青”这个特殊的名词,说小,我是知青的弟弟,它代表着我对早逝姐姐的怀念,说大,它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时代符号,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发小李卫华(她闺蜜太多,不敢挤入,且排名靠后,还是知趣称“发小”)经常唠叨她风华年月时,在安徽泾县山区度过的光辉历程,那些蹉跎岁月、艰难时光,造就了她走上大经理的基因,她常饱含深情地用特有的“钢琴音”说,那就是一种淬火和锤炼、凤凰涅槃!

这次有幸与另外两位曾经被李卫华钦点为闺蜜的先生,招聘当选为驾驶员,护送她和王永华、周晓勤、陆莲萍、刘静琴、王小妹几位上海插妹返乡,瞻仰她们心中的圣地爱民村。李卫华当仁不让,弄了个还乡团团长当当。

汽车下了高速,半个多小时就开到了泾县县城。这里以盛产宣纸闻名天下。高楼不多、平民世界,人流拥挤、道路杂乱。我们开车慢慢地穿巡在逆向行驶的三轮车、老拖车中,喧闹嘈杂的叫卖声、久违的汽车喇叭声混杂在一起,陪伴我们驶进沸腾的、略有几分原汁原味的小县城。

高德导航七湾八拐,导到泾县茶叶城。刘队长的儿子小平,在路口边上挥手,涨红的脸颊充满激动,在人流中特别显眼。小平携子女一大家子夹道欢迎,热情指挥停车,迎进三开门面的茶店。

我们穿过一楼铺面,琳琅满目的各种绿茶排列整齐,茶叶包装盒充塞着楼道。上了二楼,老队长端坐在椅子上,神采奕奕,李卫华、王永华、周晓勤纷纷上前,向老队长致意,他坐在椅子上行动不便,八十多年的历练,脸上的表情藏匿在心,沧桑的皱纹舒展出满足。几位插妹问寒问暖,以真诚感激当年的老队长。儿子小平依托山里几亩良茶山地,走出大山,在这里创业,茶店经营的红红火火,小平烟酒不沾、牌九不喜,复兴家业为己任,成为爱民村里的大富人家,把老爸接来县城住。小平乃出名的大孝子,我感叹孝敬老人也是要成本的。

屋子里摆了两桌,丰盛的地方菜在圆台面上满满围了两圈,韭芽与木耳混搭、咸肉和豆干煸炒、老鸭汤飘着油花、土鸡煲红辣椒提味,那菜色鲜艳,香气扑鼻,不管哪种食材,一律加盐加辣椒,咸里带辣。我夹了一筷子鸡肉,虽然不对咱山东人味蕾,却感觉咸中带着浓重的安徽乡情,辣里夹杂爽烈的泾县乡味,我们在吃着回忆、品着情感。

我的耳畔,是叽叽咋咋的喧哗,“马队长”、“小侉子”、“大侉子”、“小老奶奶”,这些土俗却亲切的称呼,让大伙又回到当年。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插妹,小姑娘离开、今天老太婆回来,怎能不动情?

晚上住泾县小宾馆,晚饭由原村陈支书请客,他是四十年前爱民大队的党支书,那时也才二十出头,李卫华的青年知己,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朋友,听李卫华说,小陈书记当年在农村青年中卖相出众,一表人才,认识不久,他便娶妻生子,做了知青集体户的邻居,有一年油瓶里一滴都没有了,是陈书记的老婆给了一大勺猪油,解了燃眉之急。一勺猪油的情感,至今难忘。

陈书记吃苦耐劳,在冰天雪地,李卫华、小王姐跟着他在河滩大干社会主义,过年也不回去。陈书记情商、智商皆佳,后来上调公社、县城一路做官。

李卫华一见陈书记便泪水涌出双眼,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李卫华说此处应改为握手)几个闺蜜这么多年都无法享受的待遇,感慨陈书记在李卫华心里的地位,是以心换心、患难之中的纯情,是心灵最淳朴的品质,超越人之常情,这种人与人的关系,可以维系一辈子。

几天以后我们离开与陈书记道别时,李卫华又落泪了,她悄悄地告诉我,这次落泪是深沉次的,弄得几个闺蜜一头雾水。

饭席间回忆过去,想挖找些李卫华、小王姐、小周的花边新闻、风月逸事,陈书记一本正经地表示,在大讲阶级斗争的年代,没有小资感情可言,都在糊里糊涂闹革命。但他却曝光,当年李卫华信最多,有吉林、有解放军。大陆听后强调,最多一周一封罢了,比不过吉林谢兄,我那时进了工厂,后悔没有写几行字掺合,否则早就成李卫华正牌闺蜜了。

插妹们思乡心切,一大早便去爱民村。车进入弯弯曲曲的爬山公路,绿色的植被郁郁葱葱,穿岭过河、溪水映照、泉声叮当、蜿蜒曲直、涤荡云舒,我陶醉在景色中,想起方老师曾经给我讲起过的伤心故事。

中学时李卫华长得可爱,圆圆的脸蛋,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眸中流出少女的羞涩和灵气,作为班级的干部,方老师的嫡系,又是红卫兵团的干部,带头报名去安徽插队落户,方老师争取到一个护送名额,亲自送达安徽泾县,当他坐着汽车颠簸几个小时,送李经理进了这穷山恶水的爱民村,他偷偷地回过头,把眼泪咽到肚子,后悔把最好的学生留在偏远小山村。

无法想象,眼前就是当年方老师走过的路?经过岁月的洗礼、历史的沉淀,还是这山、还是这路,成为安徽小川藏旅游线,它东起宁国市青龙乡,南至泾县西阳乡,长达120公里的江南天路,神秘奇幻、美若天仙。经过那些文人骚客加工,“月亮湾”、“水墨汀溪”、“皖南七十二拐”,令人神往的名字成为梦里天堂。

 离爱民村近了,妻子没心没肺,坐在前排,手机不停地拍摄车过茂盛竹林、穿过翠染绿荫。而李经理、小王姐、周晓勤、陆莲萍、刘静琴、王小妹都在默默的沉思,车窗外悬崖峭壁、森林竹海,静静的月亮湾小河从小村流过,巍巍青山仿佛隐藏着万般情谊,车过一条险峻的山湾,李卫华说这就是她曾经参与开山劈石、艰难造路的地方,透过汽车的反光镜,看着李卫华那张发福的夕阳红脸,无法想象当年她十八九岁时战天斗地的风采。车路过一个村庄,陆莲萍、刘静琴、王小妹在交谈她们摸黑赶山路,为的是换几枚鸡蛋的陈年旧事。

 王永华与我小学、中学都同班,说话细声、不善言语,与她同学多年,就没有见她大声讲过话。毕业分配时,按照政策长女插队,妈妈怕她吃亏,要求跟着邻居李卫华同去爱民村,还废了不少口舌,她四十年这是第一次返乡。

爱民村清静地坐落在坡坡相连的山窝深处。车道不宽,成为安徽小川藏旅游线的必经之路后,车辆却川流不息,听小王姐谈起过,原来几天也不见一辆像样的小轿车经过,时代变了。路的两边砖墙旧屋,依稀可见当年那些墙头标语。村庄朴素而安宁,几十户人家,依着地形散居在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坡上。

车停下后,路旁几位老人急切地跑过来,哪是小王姐?哪是小周,插妹们拥抱着这些朴实的农民,周晓勤眼眶是潮湿的,多年当官,轻易不掉眼泪,我抱着长镜头,瞄着她不敢按下快门,怕歪曲她的形象,王永华感情外露,眼泪像水,见过喊小王姐的,以泪代语,三个村妇见后,已经泪水洗面不能自控,我开玩笑说,小王姐节约一点眼泪水,后面还有众多乡亲等着见面还要挥洒,当一次次入戏这朴实真挚的场景,我的泪水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被那些真挚、纯朴、善良的山民感动。

农民姐妹村姑大妈在寻找哪是小王姐、哪是小李、小周、小妹,大陆推出她老婆,这是小王姐,弄得一位老太太一个劲说,四十年了,认不出了。路旁一对夫妻,见我们对一颗桃树有兴趣,男人回屋拿出一大包袋来。这位拖你进屋喝杯茶,那位拖你进屋小坐,连拍个集体照都要求到自己房前,我见到了一副真实情感的乡情图。

小王姐眼睛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拿出大把大白兔奶糖,一把一把抓给山农老妇,几位插妹不知被哪家拖入房间叙旧,我在村口与当年民兵营长、大队会计、父女队长闲聊,那些风和雨、悲与壮、泪和血、思与情的故事,随着岁月的流逝,都将是说不完、道不尽的跨世纪的话题。

我在村头努力寻找当年她们插队的痕迹,土墙大都已经翻新,只有路边的茅坑,还是那么简陋,推开破门板,握住鼻子摒住呼吸,残砖碎瓦砌墙,四壁透风,一个破缸深埋土里,两块木板铺在上面,不由想起名联:“天下英雄豪杰到此俯首称臣”、“屎落缸中,震动满天星斗、尿淋壁上,展开万里江山”。当年艰苦的生活可想而知。

小平从县城带来了菜,村里大嫂们围着灶台张罗午饭,大陆一屁股坐在灶台后柴堆上,热衷于烧几把柴火,他摆好造型,让老婆拍照。回想当年,插妹们刚来时妇女队长帮助烧饭一个星期,走后要自己动手烧饭,火点不着,闹出许多苦恼人的笑,不知谁的主意,让煤油炉长点着维持。

村里的乡亲们,用真情爱护这些知青。柴火烧完劈好堆在门外,这里种茶,蔬菜珍贵,上工前窗台上已经放好了蔬菜。有一次发现水缸里死耗子,大家抱头痛哭,队长亲自帮助清理打扫。

正是这些生活在最底层、最贫穷的农民伯伯,面对来与他们争饭吃的城里娃娃,却以最伟大、最宽阔的胸怀,帮渡过了道道难关。爱,在这些最仁慈、最憨厚的农民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插妹们今生今世也难以忘却对农民们那一片魂牵梦萦的乡情。

我们又吃到地道的乡村安徽菜。肥肉在锅里斯斯爆炒,黑忽忽的蕨菜干掺合在一起,是美餐佳肴绝配,那肥肉肥而不油,肉皮香脆劲道。当一位老村姑发现我喜好这菜,对着我的碗里就是两勺子,菜溢出碗边,我激动地吃下去,那是一片情。

在当年的会计家,听老会计回忆当年,讲如今家里有了冰柜,让我们攀爬上阁楼,参观了农民翻身的现状。摩卡是条狗,在庭院里很争气地表演了倒立、打滚绝技。

在住过的老屋,小王姐说原来是土地,现在铺上了水泥。我眼前依稀看到当年一盏油灯下,一群十八岁的少年,把青春献给小山村的建设事业的剪影。

物换星移,失落了多少往事,而泾县爱民村却依然在脑海中延伸,时时牵动插妹们对那段印象的回忆。不远处小河边,美丽的河岸,清澈的河水、金黄的夕照,却是插妹们的伤心处。想家了,在那里哭诉。她们信,脚下的河水连着上海的黄浦江,桥下灿灿流水,在桥墩卷起雪花,仿佛遥寄上海的亲人。

李卫华提出去坑里,寻访她当年干活的地方。

山路向坡上伸展,一人宽的小路,树木茂盛,小溪流水潺潺,再走渐渐显得荒凉起来。两旁是长着茂密的蕨草的山丘,四下萧索寂寥,偶有归巢的鸟群从头上掠过,小路伸到的坡顶,一片高高的茶树骤然人目,若是秋季,落叶簌簌有声,又是一番诗画意境。

     时过境迁,山道上的趣事却历历在目,想当年,出工走在山道上,心中无所牵挂,尽可悠然地走,自由地思想,心境是那样澄清、安祥、宁贴,每到春夏之交,池边蛙鸣如鼓,此起彼伏,充满着生机。 尽管当年的飘泊之感,朦胧的落寞和惆怅,而小路带来快乐,李卫华说高兴时,大家唱红歌,那段特殊的岁月,爱是精神家园。

烈日下,小路两旁的散发着泥土的芳香,那条小路还是那个样子,原来过小溪的朽木,变成了水泥板。李卫华深深地摸了摸垫在小道上的那块石头,感觉很细很亲切,时光流逝,无数次踩踏早已把它粗糙的棱角磨得又平又光了。

陪着李卫华行走在去大坑的山间小道,茂密的树林,一条清澈的小溪流伴随,在山间的小屋旁,一位老妇蹲坐在柴门前,她手握一把砍刀,在树墩上砍着竹子,我非常好奇,驻足观望,李卫华突然上前说,你还认得我吗,那老妇人一脸茫然,“我是小李呀,你再认认,”老妇人突然放下柴刀,伸出粗超的手,,紧紧拥抱着李卫华,老泪纵横,“你是小李姐呀”。四十多年过去了,外面的世界多有大,老妇人不知有汉,我感叹人生有时就是不公,是命?

李卫华讲了一个神秘的传奇故事。吴良印,当年村里高中生,后来成了刘队长的女婿,他在沟里捡到一个元宝,整个村子沸腾了,他兴奋地让李卫华捧一下,手掌突感一沉,平生第一次见过真的元宝,元宝重三斤二两,据说,古时候有个兵败的将军,扛着一代元宝进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责怪李卫华马后炮,早说,咱也低头寻宝,说不定也抱个大金娃娃。

我们走在当年李卫华每天出工的乡间小道。沿着山林朝上,在一片陡峭的山前,长满茶树,李卫华指着云端,说我们每天排成一行,性情好了,唱着歌攀沿,排成一行,是怕脚下带到石头滚落。

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一天出工,队长指挥大伙砍掉一颗枯树,砍挖后大树摇摇欲坠,那天村里的专政对象晚到了一会,正走到山脚,那树突然翻下山坡,重重地砸在他身上,瞬间倒在血泊中,当时通讯、交通都不便,找来拖拉机,已经断气在路上。如果是别人,弄个因公殉职之类的,而对一个专政对象则定性为自掘坟墓,找死。后来怕上级追查,早早埋掉了事。

回到集体户,在屋后望着青翠的山峦,我诗意大发,刚想“啊,醉了,青翠的山”,李卫华和王永华却在木讷地凝视中,她们告诉我,眼前发生过惊天动地的一幕。

那天多年不遇的山洪爆发了,滚动的雷声迅疾将大水泼下,惊恐的呐喊从原野泛起,插妹们一起参与呐喊,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在暴雨中奔突,所有的嘈杂都被吸没,苍茫的原野和蜿蜒的小河,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席卷而空,脚下的屋子在风雨中摇晃,遥远的山脉,追赶着激流,山塌了、路淹了、屋翻了,泥石流翻卷着惊天动地的吼声,洪魔驱赶着数不清的生灵,大地混响着呼叫和哭声,几个姐妹相依在天地之间,祈祷的泪水被暴雨吞噬。

在宣扬与天斗其乐无穷的年代,在推崇人定胜天理念的岁月,刘队长、吴照民书记(《艳阳天》里的肖长春)不昏庸,他们没有像附近黄山茶林场领导那样,在山洪面前让知识青年与天斗,哪怕牺牲生命也要保护国家财产,导致11位勇士无谓献身。

在那个年代,插妹们用真情呵护着这个特殊的群体。周晓勤返城通知到了,她依依不舍这帮过命的姐妹,归期一次次拖延,为了送周晓勤,李卫华四人从汀溪步行到苏红,翻过两座大山,静琴三人从金华翻过金攀玲再回家,李卫华和小王姐从阳尖翻阳尖岭到小康大队上公交车再回到集体户。这种情感,路的长短怎能丈量,是心的交换。

陆莲萍送静琴回上海看病,一人从县城经过蔡村回爱民,七十多公里路,走了整整一天,插妹的战友情感,弥足珍贵,永远在心。李卫华拿到顶替通知,要出山办手续,连天的大雨堵在县城,王小妹来县城接,二人拿着一个旅行袋,走在月亮湾旁的公路上,风雨交加,行李扛不动、脚下走不了,李卫华只身去求助马队长,再来接王小妹,无情的暴雨冲垮了公路,李卫华最后放弃了行李,顶着大雨、踏着山洪、冲出大山。

在青涩的艰苦岁月里,插妹们结下了缘,汇成了谊,产生了情,凝成了结,同甘共苦的经历成为感情的纽带,那么的纯洁,那么深厚,那么的无私。

 

悠悠四十年,弹指一挥间,爱民村的印象早已深入骨髓,烙在灵魂,每当回忆起那个年代、那片土地、那些乡亲,泪水总会在眼眶里打转,爱民村与插妹们水乳交融,共同谱写了一曲山乡情感交响曲,她高亢悠远、浑厚深情、荡气回肠、大气悲壮。

爱民村,心中的圣地、不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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